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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1

“師父，弟子請見。”

得到準許後，謝淩踏入了無念院，撩起袍角，當著易旭的面跪下：“弟子有負師父所望，此番已有心許之人，唯願與她餘生共度。”

易旭軀幹微僵，緩緩轉過身，看向他，目色冷沈：“你再說一遍。”

“弟子要放棄無情道。”謝淩在重壓下堅定不改，雙手合攏，額頭貼在冰涼的地面處，“請師父成全。”

“成全？”易旭的威壓傾釋，死寂昏暗的房間中，迫近的腳步聲如奪命的勾繩一點點收緊，壓得人喘不過氣，“謝淩，五戒你可有遵守？”

破風之聲傳來，一記重鞭抽在了背上，少年維持伏跪的姿勢，垂目一動不動，全然受納。

“你把修行當作了兒戲，還是把為師的教導全當耳邊風？無情道是你想修便修，不想修就能放棄的不成？”

易旭的質問一聲尤比一聲重，少年的唇角溢出了鮮血，雙手緊握成拳擱在額前，一言不發，明顯是寧死亦不打算改變心意。

鞭子在盛怒下被抽開了花，易旭持著斷裂的手柄，寒眸楞忡了稍許，隱約回憶到自己當年。

師尊在他和裴飛松之間選擇了他來修無情道，裴飛松想修而不得，而他大概是……無所謂吧。

後來他也曾在冰天雪地跪在冰面上，背誦五戒，檢討自身，一次次把妄念割舍，終與無妄峰的風雪相合。

所有修無情道的人，祖祖輩輩，都是這般過來的。

“是池青薇吧。”易旭回神，重新審視起謝淩，片刻後突然開口，“我本把她當作你入道的試煉，以為你道心堅韌，足以不為所動。不曾想你不過是紙糊的燈籠，空有表象。”

“我跟師尊不同，他能容江承平廢道重修，但若你要為她放棄無情道，那我便殺了她。沒有這個人，你就能維持本心，繼續修行。”說罷，他扔下了染血的鞭頭，甩袖向外走去。

謝淩大驚，顧不得傷勢，膝行擋在易旭面前。他不曾想師父會如此決絕，寧可殺人也要他堅行道統。

“若師父要徒兒修行無情道，是看中了徒兒的資質，望我來日能沿承無情道主，守無妄峰、護宗門、衛天下蒼生。”

謝淩被溢出的淤血嗆得咳嗽不止，拽住了易旭的袍角，如杜鵑啼血，斷斷續續把話說完，“可弟子連心愛的人都無法護住，談何護天下蒼生？”

易旭甩開他的手，對於他的懇求無動於衷：“她來歷不明，未嘗不是故意亂你心智。你遲早能明白為師的良苦用心。”

眼見易旭禦劍將離，謝淩徹底亂了陣腳，抽出青雲劍架在脖子上：“若師父執意為之，弟子不能與池姑娘同生，唯願與她共死！”

易旭渾身一震，回身望向他，仿佛首次認識這個弟子。

“好，好，好……”這就是他用了十六年培養出的好徒弟，竟會為了一女子放棄道統，還以性命相威脅。

易旭一時心火難平，踉蹌著退了一步，撞到了門檻上，整個人向後栽去。

“師父！”謝淩震悚地撲上前把昏過去的易旭扶起，手貼住他的脈息上，眼中的驚色難掩，唇色急速蒼白。

他與魚師叔相熟，故略懂些許脈案。

師父的脈息浮而無力，氣血虧損，分明是——沈屙難起，命不久矣之態。

易旭對內對外一直以強硬的姿態示人，是無妄峰的守山人，是沖虛宗的大長老，是剛正不阿的慎行堂執事人，更是如今仙門公認的魁首，這是……何時起的事？

“我、去找魚師叔。”謝淩慌忙把人抱起，要趕往曦和峰求醫。

“不許去。”易旭強撐著睜眼，扣住了謝淩的手，厲聲制止。

謝淩與他對視了幾息，易旭病態浮顯但仍氣勢淩厲，謝淩垂目收回了邁出的步伐，取出玉符告知魚茗雪上門就診之事。

無妄峰又開始下雪。

少年一身輕衣，立於廊角下，仰頭看著飄落的雪花。鵝毛細雪逐漸覆蓋了院景，連唯一的色彩都終將被抹去，只剩下漫天遍野的慘白。

身後的門被拉開，他及時回身，看向披著鬥篷遮面走出的魚茗雪。

對方眉眼溫柔，神色卻近乎悲憫。謝淩動了動唇，面上的肌膚好似在風雪中凍傷了，讓他半天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表情。

“魚師叔……早就知道了嗎？”謝淩的聲音，近乎哽咽地問道。

儀態端莊、背梁永遠筆直的少年，感覺天要塌了。他被壓得喘不過氣，無措又絕望，找不到任何出路。

“我一直秘密為他診治。”魚茗雪合上門，嘆息道，“問晴道尊失蹤後，易師兄繼承了無妄峰，扛起了無情道的道統。當年魔淵新君申燁繼位後向仙門發起挑釁，仙門內惶惶不安，易師兄強行破關提升修為與之對戰。雖是勉強獲勝，但亦留下了病竈，修為再難提升。”

“出於對局勢的考慮，還有易師兄的個人意願，這件事僅我知曉，連大師兄知道的亦不全。”魚茗雪對上了謝淩看來的目光，搖了搖頭，“大師兄只以為易師兄是悟道不順，所以得知問晴道尊飛升之事才會為易師兄欣喜。”

任季同從池青薇帶來的消息中看到了希望，以為易旭能夠像問晴道尊一樣悟道飛升從而延壽，然他不清楚易旭的身體已差到何種地步。

“生死有命，你師父早就接受了。”魚茗雪伸手替少年抹下鬢邊的雪，“他對你很嚴厲，是因為他當年也是這般過來的。”

“無妄峰後山的封印，你亦知曉了。裏面封印的大妖魔具有蠱惑人心的力量，唯有無念無欲、信念堅定才能夠克制。當年先祖便是因此才開創了無情道的道統。”

“後山的封印需要無情道看顧，宗門的道統需要無情道傳承，易師兄奔波一生也是為了天下蒼生。”

魚茗雪並不清楚師徒二人間差點以命相搏的爭執，勸慰道：“你是易師兄的第一個弟子，可能也是唯一一個弟子。他其實很看中你，對你很滿意的。”

謝淩低下頭，緊咬著牙關不放，腦中一片黑暗，差點站立不穩。魚茗雪的手輕輕托在他背後：“去看看你師父吧，他已經醒了。”

謝淩僵硬著回身，朝她拜謝後，擡手貼在門扉上。有那麽一瞬間，他想逃，想去曦和峰找池青薇，想跟他心愛的姑娘遠走高飛。他害怕漫天的慘白，厭惡無望的死寂，不想放棄那些明明觸手可及的快樂。

可少年最終還是推開了那扇門。

他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被凍僵的盔甲一步步走到床榻前，一步步遠離身後的光。

易旭坐起來，看向他。

師徒二人，相對無言。

謝淩最終合目，伏跪而下，一滴淚不經意從眼角滑落，滲入他緊抿的唇瓣中。

極苦。

池青薇方出關點開玉符，就看到了謝淩的留言，他約她前往問道湖相見。

傳訊回覆完後，池青薇立刻梳洗。如今她已經學會自己梳一些簡單的發飾，但繁覆好看的還得麻煩江從凝幫忙。

“之前頂著兩條麻花辮到處跑，現在倒知道愛俏了？”江從凝被拉過來挑選發飾，見她一副喜笑顏開的模樣，忍不住吐槽道。

“現在還不能說，我之後一定會告訴你的。”池青薇跟她保證，“第一個告訴你。”

江從凝真不好告訴她，她的心事全寫在臉上，明眼人都能看出，也就是池青薇比較宅，經常關起門修煉，才省下了許多麻煩。

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只偷偷拿起玉符給萬丈峰那誰發了一條傳訊。能不能阻止就看他了，反正她不想當這個惡人。

池青薇從挑選出的幾套衣裙中又挑來拂去，最終還是決定低調些，穿沖虛宗白底金紋的弟子服，青絲梳成了雙丫髻，戴上珍珠發扣和鵝黃色的絨帶，對著梳妝鏡轉了一圈才滿意地赴約。

“謝淩！”池青薇在問道湖上空便看到了他的位置。

今日湖片周遭沒什麽人，像刻意給他們讓出空間一般。少年站立的地方就在湖心的石臺上，白衣翩躚，宛如遺世而獨立的仙鶴。

“你等很久了嗎？”池青薇落到他身邊，笑著仰頭看向他，“我剛出關，要收拾一下才敢出來見人。”

謝淩微微搖頭。他已經在悟道湖上站了十個日夜，足以把內心清空。他試圖去想當年問晴道尊在這湖中看到了什麽，又悟到了什麽，但最後少年只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謝淩，你怎麽了？”池青薇發現他半身風雪，滿臉憔悴，一直在避開她的視線，望向的都是沒有她的地方。

她嘴角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忍住湧起的酸楚，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不是已經跟易長老提過了？他是不同意嗎？”

少年終於低頭看了過來，卻仍是避過了她的眼睛，雙手背在身後：“池姑娘，我已決定修行無情道。”

池青薇楞住了。少年微頓後接著把話說完：“我可以跟你在一起，但無情道以後要太上忘情，可能得獨留你一人在這世間。所以……這對池姑娘不公平，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了。”

“可你……”池青薇無法接受他的轉變，明明不久前他們還互許終身，說要一起回八寶山的。

她鼻頭酸澀，淚意不受制的上湧至眼眶，拽住了他的袖子：“你不是說了喜歡我的嗎？你喜歡我，為何還要去修無情道？”

謝淩袖下的手收緊成拳，低眸回道：“我需要接管無妄峰，需要成為無情道主，需要護衛世間和平，這是我的責任。”

他終是不忍她哭泣，努力地松開捏緊的指尖，輕輕托起她的臉頰，幫她刮去盈落的淚珠，溫聲道：“我喜歡池姑娘，現在很喜歡，往後也會一直喜歡。我會帶著這份愛意潛心修行，守護天下蒼生，因為天下蒼生裏有我所愛的池姑娘。”

“這是我選擇的道。”言及此，少年松了一口氣，終於釋懷了，“池姑娘沒有我，也可以過得很好。所以我可以放心去背負自己的責任。”

“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要閉關悟道，沒辦法再見了。”謝淩交代道。

“好。”池青薇強忍下淚水，擠出微笑跟他道別，“謝淩，你要照顧好自己。”

謝淩走後，池青薇忍下的淚終於又忍不住落下。她蹲在了石臺上，看著水中的倒影，發現自己笑得好難看。

她方才就是以這副模樣面對謝淩的嗎，明明特意打扮過才來的，怎麽可以留下這麽醜的印象？

池青薇感覺心都要碎了，這跟師父集體飛升的那一日不一樣，但她依舊感覺很難過。

一雙黑靴疾步走到她面前，站定後久久無語。

她越哭越大聲，宋照月終於忍不住了，看到江從凝的傳訊時一通怒火無從發洩，伸手把人揪起，罵道：“你哭什麽？大白天的哭什麽喪！”

池青薇被他嚇得打了個嗝，淚水還是抑制不住，她胡亂地擦著眼，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不想哭的，真不想哭的，但是好難受……”

“別哭了，早跟你說了謝淩會修無情道，自己偏要去撞南墻才知道痛。”宋照月默了瞬，取出手帕丟給她，煩躁地原地踱步，又轉回身面對她，“跟我念：謝淩是個王八蛋！”

池青薇呆楞地看向他。

宋照月看她傻乎乎的不忍直視，催促道：“快念！聽不懂人話是吧？”

池青薇被他兇得腦殼斷線，磕磕巴巴地道：“謝淩……是……個、嗝——”

甚至打了個嗝，她回過神，喃喃道：“謝淩不是王八蛋。”

她發現自己能夠理解他的做法，所以才更加地心疼，為他難過，就好像生命裏的美好被血淋淋地剖離。

宋照月恨鐵不成鋼地戳她額頭：“記住了，謝淩是個大王八，所以不要喜歡他了。物種都不同，強求沒結果。”

“謝淩他很好！”池青薇吸了吸鼻子，接過帕子擦眼淚，不服地追問：“不喜歡他那要喜歡誰？”

“喜歡……”我啊。

宋照月動了動唇，最後兩個字終究沒說出來。喜歡他，可能結局會比喜歡謝淩更災難，他做不到謝淩那般缺德。

少年別開視線，直接一彈指磕她腦瓜子上：“一定要喜歡誰，你才能活嗎？你師父給你找未婚夫，又不是讓你把自己賣了。認真修煉，長點心眼吧。”

池青薇捂住被敲紅的腦門，恍惚地點頭。

“行了，趕緊把臉擦一擦，我送你回……”宋照月的話尚未說完，一道光從池青薇腕上的青梅釧蹦出，在兩人猝不及防下，把池青薇吞沒。

“宋照月！”

少年目眥盡裂地朝她伸出手，卻只撈了一空。

與此同時，幹禿嶙峋的枯崖下，一個被厚重的鐐銬捆縛了四肢和頸項、懸吊在巖壁上的男子，睜開了眼。

（上卷完）

上卷仙門篇結束了，下卷也是終卷，會多條時間線並行（也許），涉及到另外幾個未婚夫出場和最終謎題的解決（大概）

之前有小夥伴留言說小謝不適合修無情道，其實在我看來他很適合_(:з」∠)_

他心地善良，三觀正，有責任感，同時他的愛都給到了小青薇，只要他能放下這份小愛，就能成就大愛。而小青薇對小謝，我的設計裏是憐大於愛，大概像是一個很優秀的人突然向你表白會有的心動，她會難過更多也是同情謝淩的身不由己以及對他最後選擇背負責任的敬佩。

至於小宋，男主應該定了就是他了，因為他很有當正宮的氣質（劃掉），因為他人還行吧（打鉤）

這本數據不好，不過我撲街撲慣了，會好好寫到完結，有人看就寫快點，沒人看就寫慢點。還有衷心希望這本書可以一直沒盜文，盜文太打擊碼字積極性了（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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